五百顶饰具德燃灯智 噶当教法祖师大俄尊 智慧藏主拉尊绛曲沃 父子三尊莲足诚礼敬 十八世纪勉萨风格噶当派『师徒三尊』唐卡赏析 文/蒋扬森格 “师徒三尊”组合在藏传佛教中，以格鲁派宗喀巴、克珠杰、贾曹杰组合最为常见。与之不同的是，这组“师徒三尊”唐卡，将三位已少为人知的祖师大德，刹那间迎请至我们的眼前。 作为藏传佛教后弘期的第一个教派，噶当派崇奉佛陀一切经教（“噶当”意为佛语），主张显密并重，先显后密。虽然独立存世只有百余年，却产生了千年不断的深远影响：玛尔巴、冈波巴、一世噶玛巴杜松钦巴、帕木竹巴、止贡巴、达隆塘巴等噶举派“四大八小”诸多祖师，萨迦四祖萨迦班智达等他派高僧都曾向噶当派学习；格鲁派更是直接承袭噶当宗风，亦称“新噶当派”。《青史》中称：“从来西藏的诸大善知识和许多大成就者的传中，都各自亲见一位噶当派的善知识”。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三张唐卡正中迦趺而坐、手结说法印的是噶当派始祖阿底峡尊者，梵文译名“吉祥燃灯智”。 尊者出身萨霍（今孟加拉南部）王族，天资聪颖，一身兼具深观与广行两派传承，曾为印度佛教顶严。在得知入藏弘法将减寿廿年后，他仍以近60高龄克服重重困难毅然入藏，凭借《菩提道灯论》等煌煌巨著和重视皈依、业果、戒律等严格行持，将处于混乱状态的西藏佛教拨乱反正，泽被后世。藏人敬称尊者为“觉沃杰”，意为佛陀般的救怙尊者，地位极其崇高。尊者入藏时已59岁。不同于高度写实的常见祖师身相，此唐卡中的尊者并非暮年老者形象，而是年少英俊，慈悲庄严，在造像手法上已具足佛陀本尊的种种圆满相好，体现出藏人对他的极度崇奉。择要者论，尊者贪欲净化故身相端严，嗔恚净化故肢体柔软，愚痴净化故年少英俊，嫉妒净化故身姿英挺，无明断除故身色璀璨光明。尊者头戴红色通人冠，其上三条黄色横杠表示通达经律论三藏。身着比丘三衣，衣角层叠散落婉转自然，衣纹流畅，其上更以团花等种种华丽纹饰为庄严。尊者右侧为经箧1；左侧是一座作为供养、顶礼、忏悔对境的舍利塔（后称该形制为“噶当塔”），此二者亦为识别尊者身相的主要标帜。 尊者面前蓝色供盘之上陈列“五妙欲供”，以宝镜、琵琶、螺中香水、果实、绫罗分别代表色、声、香、味、触等有漏五境，转为供养眼、耳、鼻、舌、身的无漏妙乐。身后绚烂明净之身光头光，表明尊者巍巍功德可降伏一切。尊者上空显现出一尊自在轮王坐莲花手观音菩萨。观音菩萨是阿底峡尊者的重要具缘本尊，曾以化身度母授记尊者入藏弘法，并亲授白财神、象鼻天等殊胜不共法门。其安住白莲月轮之上，一面二臂，神态慈悲恬适，悲心切切，跃然纸上。菩萨身色洁白如雪山，表白净离垢之菩提心；左肩以仁兽皮2为络腋，表慈悲心；右手轻扶膝盖，左手撑于身后。其左手执持三朵莲花，分别为花苞、盛开、凋谢三相，代表救世悲心宏愿遍及过去、现在、未来三世。 居于阿底峡尊者右侧唐卡中央的，是尊者的重要弟子、译师俄·勒贝喜绕。大俄译师3为11世纪人，是吐蕃贵族后裔，幼从鲁梅十人中的益西云丹出家并依止康区赛尊学经，后受古格王益西沃选派到迦湿弥罗（今克什米尔）求法。他与大译师仁钦桑布一起，带回了大量佛教经典，并邀请了许多僧人一并赴藏，为后弘期“上路弘法”做出重要贡献。译师追随阿底峡尊者潜心修学，与库敦·宗哲雍仲、仲敦巴并称尊者“库、俄、仲”三大心子。据《青史》记载，他品德高尚，性情和善，凡尊者弟子无不与之相顺。1073年，译师在内邬托地方（今拉萨堆龙德庆境内）建立了桑普寺，与其侄小俄译师共同弘扬“新因明学”、般若、中观等诸多学说，并著有《噶当弟子问道语录》等重要著作，为西藏佛教发展做出了杰出贡献。 唐卡中，译师头戴表精通教法的红色班智达帽，身着饰以团花诸纹的比丘三衣，迦趺于多色莲华托举的座垫之上。其面部表情圆润安详，额部以数条“抬头纹”来表现年长之态，而非常见的直接描绘为老者形象，颇具匠心。译师右手施无畏印，左手托举曼达盘，表征其对诸佛菩萨及上师阿底峡尊者的广大供养。 译师身前白莲托盘之上，陈设火焰摩尼宝、象牙、珍珠、宝石、海螺等奇珍异宝为供养，身后蓝色靠垫之上，于方寸间以金线勾勒出数条天龙、山水、璎珞、祥云等精细纹饰，布局详略有致，比例适中，线条层次拿捏得当，突显画师技艺之高妙。 尊者左侧最后一张唐卡主尊是拉喇嘛绛曲沃，译名菩提光。这是一位鼎鼎大名，但却少见其形相的祖师大德，此幅唐卡的题材因此显得弥足珍贵。同时，唐卡中多以“觉、俄、仲”（即阿底峡尊者、大俄译师和仲敦巴）为噶当派师徒三尊，而此处以绛曲沃替代仲敦巴，颇为特殊。 绛曲沃是出身阿里王室的比丘，对藏传佛教的贡献极为巨大。据记载，其学识高深，戒行精严，因彼时藏地邪法横行，佛法屡遭染污，便筹措大量黄金供物，先后派遣嘉尊僧格、拿措译师等赴印迎请阿底峡尊者，以重光正法。尊者入藏后，为绛曲沃等具足法缘之人，讲授诸种深广法要。值得一提的是，正是因为绛曲沃的恳切祈请，阿底峡尊者才将显密一切教典浓缩为《菩提道灯论》。尊者在该论阐明了造论因缘：“敬礼三世一切佛，及彼正法与众僧，应贤弟子菩提光，劝请善显觉道灯。” 回到唐卡本身。绛曲沃居中迦趺坐于岩石座垫之上，头戴红色班智达帽，身着宝相花纹比丘三衣，颇显雍容华贵。他柳眉杏目，容貌俊美，身相端严，双手结说法印分置胸前与膝上，其左侧以一灌顶宝瓶为标帜，表吉祥清净教法源流不绝。身前以花果为供养，身后饰以背光头光并祥云缭绕。 三张唐卡主尊下方以金字注明祖师名讳，周匝又利用叠嶂山峦、辉煌楼阁、潺潺流水的参差变化排布了数十个独立叙事场景（附金字铭文），生动描绘了阿底峡尊者进藏弘法直至圆寂证得佛果的诸般事迹，包括遭遇兵灾、迎请供养、为非人讲法、往生兜率内院等等。此种体例虽在佛本生唐卡中较为常见，但在阿底峡尊者题材唐卡中却相对较少。 三幅唐卡背面下方各有一行藏文正书铭文，其书法字体显然出于一人之手且行文结构高度一致：均以“嗡 梭帝（愿吉祥）”开篇；中间为回向祈愿，大意为愿以修造此幅唐卡之白净善业力，回向菩提道次第修行者，速疾证得十地果位；最后以坚住咒“嗡 苏杂 底叉 班则耶 梭哈”开光胜住。该等铭文不仅具有较高的宗教文献价值，更从侧面印证了这三幅唐卡确为一组。 勉萨经典清雅丽 正奇疏密总相宜 最后再来审视艺术风格。显然，这组清雅写实、细腻生动的唐卡是十八世纪卫藏地区勉萨风格的典型作品。该风格源出勉唐，并汲取了噶赤、钦则等他派艺术元素，呈现出更为清新自然、绚丽华美的艺术效果，故被称为“勉萨”（即新勉唐，“萨”为“新”之意）。 第一，构图上继承了勉唐画派“正中有奇、疏密得宜”的布局特点。主尊造型准确端严，地位居中突出。打破棋格式构图，眷属人物、非人鬼怪、飞禽走兽等灵活布局于周遭景致当中，其造型灵动多样，不拘一格，具备极强的视觉张力。同时，画面内容虽颇为繁杂，但通过景物前后、形体大小、线条轻重等不同表现手法，最终呈现出繁而不密、疏而不空的视觉效果。第二，该组唐卡的造型技法也充分体现出勉萨风格特点。主尊面部生动写实，五官略小，颈项稍短，更显圆润厚重。细节装饰繁复华丽，出现汉地风格纹饰（如绛曲沃所戴班智达帽上即饰有“寿”字纹）。衣带更加宽大，在细节上一改铁线勾描，多用“兰叶描”勾勒线条，更加顺畅自然。画师借鉴钦则手法，人物、动物毛发描绘富有虚实变化，形象立体生动；承袭勉唐传统，大量采用云树山石为装饰，但又借鉴了噶赤派的青绿山水与渲染技法，更显细腻清雅。同时，在祥云、树木等处运用晕染、点染等诸多技法，老辣生动又不失逼真，构建出一种独特的美学观感。第三，整组唐卡画面色彩明快，设色雅丽高洁，将传统的红蓝或红绿强烈对比转为石绿为主，夹杂靛青、深蓝、天蓝、土黄诸色，冷暖对比过渡更为自然，间以金线勾勒璎珞、衣纹、背光等诸多细节，并将传统背光中卷草与虹纹改成波浪放射式金线，整体富丽堂皇又不堕艳俗，颇能彰显勉萨用色之独到。更具匠心的是，中央唐卡天空大胆采用了黄丹色，与另两幅唐卡的天蓝色明显区别，从而突出了阿底峡尊者的尊崇地位。 可以说，这是一组18世纪勉萨风格唐卡杰作。其丰富的宗教文化内涵，高超的绘画艺术造诣，加上一流的保存状态与鲜明的历史文献价值，可谓笔精墨妙，堪值珍藏。有缘人当可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