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卷 水墨纸本 1624年作 释文：在昔穆庙隆庆元年，岁丁卯。吾师太傅许文穆公时，以翰林检讨奉使朝鲜。赐一品服，乘四望车。玉山映照，彩笔纵横。彼邦惊叹，谓天际真人。片纸只字，珍若瓌宝。及公之行，贡球称币，修郊饯礼如故事。公一切谢遣，鲜人尤叹服。作亭颜之曰：却金纪盛美昭示，世世永勿谖也。又五十八载为今皇帝，天启四年，岁在甲子。公之幼子立礼，复以中书舍人奉使觇彼邦。请封情事于时，辽左沦丧。舍人虽得舆，无所用之，乃绝海而渡，间关鼍宫蛟窟，骇浪惊涛几两月。而达鲜之父老，见五十年前天使者，啧啧快覩，如文穆再来也。舍人还贡球称币郊饯甚，谨舍人指却金亭而谢遣之。惟是彼邦所锓《皇华集》一册，再拜登受，归而视不佞。昌曰：立礼生三岁而失怙不省，先公音容何状。既展读此集，若传神照，若开生面。即海外君长奉为瓌宝，况吾许氏子孙乎！方当刻置家庙，子不可以无记。盖余尝走新安，见文穆诸子皆如寒畯，无厚业。惟清白忠孝之遗独厚耳，而舍人尤以白眉著。且陆贾使尉佗橐中，装至千金。不以伤廉讥舍人，再世再却金。令绝域知圣朝有投珠抵璧之臣，真不辱命者，至条上方略，米聚山川，箸筹石画，天子下诏褒美，天官氏纪录，当有不次之擢。与张博望言多凿空者，岂可同论也。敢识之末简。 题识：天启四年七月六日，通家弟董其昌书。 钤印：董氏玄宰 题签：董文敏行书真迹，叶云谷旧藏。伯严署。钤印：刘 伯严 藏印：叶梦龙鉴藏、云谷 说明：（一）此卷曾经叶梦龙鉴藏。叶梦龙，清，字仲山，号云谷，广东南海人。工书，尤以篆书名世，官户部郎中。居京师时，以书画、典籍为乐，与翁方纲、伊秉绶、汤贻汾等均有深交，归家后建有“倚山楼”，藏法书、名画、古籍。（二）文见董其昌《容台集》，标题作《皇华集序》。 Dong Qichang CALLIGRAPHY hand scroll; ink on paper 181.5×26 cm. 71 1/2×10 1/4 in. 约4.2平尺 董其昌（1555-1636），字玄宰，号思白、香光居士，松江华亭人。明代书画家，擅山水，以佛家禅宗喻画，倡『南北宗』论，为『华亭画派』杰出代表，其画及画论对明末清初画坛影响甚大。万历十七年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官至南京礼部尚书，卒后谥『文敏』。董其昌妙墨：明代诗歌外交的一段史实明代诗歌外交的一段史实明朝隆庆元年丁卯（1567），时任翰林检讨的许国奉使朝鲜，为明帝国的属国带去穆宗皇帝朱载垕即位的诏书。58年后的天启四年甲子（1624），许国的幼子许立礼又以中书舍人的身份奉使朝鲜，为“彼邦请封情事”。相隔一甲子，父子均代表明朝出使朝鲜，堪称中国外交史上的一段嘉话，这是在当时就意识到了的。许国的学生、明代高官和大书法家董其昌应许立礼之请，记述这段故实，起源就是许立礼出使朝鲜发现了刊刻的他父亲的诗歌，这些诗在朝鲜可谓一纸风行，使得对父亲许国没有什么印象的许立礼感慨万千，“展读此集，若传神照”，“方当刻置家庙，子不可以无记”，要将这些诗歌刻版印行，向董其昌索一篇文章。董其昌作为许国的门生，慨然应允，写下的这篇文字，亦收录在他的文集《容台集》中，即《皇华集序》。故董其昌所书的这卷墨迹，不仅有关我国古代外交史事，而且许国奉使期间所写的诗歌，亦是有关两国交往之诗也。许国（1527—1596），字维桢，号颖阳，明代南直徽州府歙县（今安徽）人。嘉靖四十年（1561）举乡试第一，嘉靖四十四年（1565）进士登第。历仕嘉靖、隆庆、万历三朝，官至东阁大学士，谥号“文穆”，流传于世的《许文穆公集》即由其门人叶向高、方从哲编纂，焦竑校阅，许国之子许立言、许立礼在万历年间付梓刊行。董其昌这篇应许立礼所写的文章，则主要集中在许国父子出使朝鲜一事，而提及之许国在朝鲜所写诗歌，尤其有重大文化内涵。据《明穆宗实录》记载，隆庆元年六月己酉，翰林院检讨许国以正使身份出使朝鲜，同行副使为兵科给事中魏时亮。有明一代，十分注重文化外交，藩属国亦仰慕中华文化，故明朝自正统年间开始，派往朝鲜的都是翰林一类能诗会赋的文士，朝鲜方面也安排擅长汉诗的官员、诗人接待，相与唱和，可谓是诗歌外交。《静志居诗话》就说，“朝鲜君臣最称好事，使者輶轩一至，即命馆伴逮迎，属和诗章，连篇累牍”。不仅如此，朝鲜方面还将来使与朝鲜臣工的唱和之作，按时刊刻，许国的诗歌收录在该书卷三十《丁卯许国皇华集》，共有51首诗，其中五言29首，七言17首，其他体裁诗歌数首。前人对许国的文学评价，认为他“词章闳深典丽，馆阁称诗文兼擅”，是一位足以担当文化外交使命的大臣。董其昌则“重现”了许国在朝鲜受欢迎的盛况：“玉山映照，彩笔纵横，彼邦惊叹，谓天际真人，片纸只字，珍若环宝。”许国的这些诗歌，写于出使期间，故夹杂了大量的风俗人情掌故，又因为身负外交使命，要注重大国形象，尤其是在文化输出方面要能体现汉文化的优秀。前人就有评论：“许、魏二使，前后诏使之来东者无出其右云”，“皇华诗许国为第一”。（见《足本皇华集》，凤凰出版社2013年版。）对许国诗歌评价之高，也可以证明其出使任务之顺利完成。董其昌还提到一段掌故。许国在朝鲜期间，谢绝一切赠送，“鲜人尤叹服，作亭颜之曰‘却金’”。58年后，许国的儿子许立礼继承家风，“指郊金亭而谢遣之”，只取了一部刊载他父亲诗歌的《皇华集》。在《皇华集》朝鲜诗人的唱和之作里，不乏对“天使”（朝鲜称明使臣）的微词，贪婪索取便是其一，甚至有指斥随行家丁的诗句“来如猎狗去如风，收拾朝鲜一罄空”，相比之下，许氏父子堪称清廉。董其昌还提到，许国隆庆朝出使时，北方已经不太安宁，到许立礼出使时，已经“辽左沦丧”，只得渡海而行，历经艰苦始抵达朝鲜。这既关史事，也可彰显许氏父子的品行。惟其如此，两代人之人格魅力在朝鲜的影响又迥乎于诗歌之上。这段掌故也为许国的家乡所引重，《歙县志》也记载了他出使“馈遗一无所受， 朝鲜勒碑以颂”的故事。万历十二年，许国因云南平乱有功，晋少保兼太子太保、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赐建牌坊。这座许国石坊，俗称八脚牌楼，乡人以其机智地从皇帝那里讨得了建造八脚（通常为四脚）的特许而津津乐道，这座牌坊是为徽派建筑的典范之作，至今犹存，上面的题字“大学士”等为董其昌所书。董其昌和许氏渊源非常深。他于万历十七年（1589年）会试北京中进士，主考官即是许国。据他这篇记述讲，许国去世后，他曾经去新安见到老师的诸子“皆如寒畯，无厚业，惟清白忠孝之遗独厚耳”。在董其昌的文集《容台集》里有《太傅许文穆公墓祠记》，就是老师去世后所写，其中记叙了“神宗朝岁在己丑，吾师许文穆公典南宫试事，所举会稽陶望龄、华亭其昌、南昌刘日宁三人，皆以天下士相许，复以生死交相托”。许国门生众多，成就亦大，与董其昌同年进士的陶望龄、焦竑都是极有名望的文士，而董其昌更以书画艺术上独特的造诣名垂青史。他应许立礼所写的这篇《皇华集序》，为记叙老师两代人事迹，下笔精心结撰，书写圆转流利，牵连映带，整件作品文墨催发，神采奕奕，典雅之中自有一种灵动跳脱，的是董书之佼佼者。此卷作品曾为清代著名收藏家、“风满楼”主人叶梦龙旧藏，流传有绪。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这篇序言虽然从刻诗为由，但却牵扯出了大量的史事，又与文化交流有关，具有很高的文献考证价值。董其昌书画之名，史载在当时已经遍播海外，谈迁的《枣林杂俎》称“华亭董玄宰宗伯，坐部堂上，朝鲜贡使谓为异人。夏给事子晹，使琉球归，求董书，贻其来使。”这也是许国、董其昌师生两代与朝鲜的文字因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