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首：闽海巡行报国知，节麾犹见旧威仪。书生气慑强藩胆，想见从容坐论时。丙子冬十月奉题宗老先生闽海出使图。滇南王人文，时客析津，年七十有四。钤印：王人文印、古稀豹叟
题跋：一、自海氛之炽也，中外阻绝。商旅不行者，垂数十年，而闽之被害尤近。今上御极之二十三年，台湾荡平，海外诸国咸航海来宾。天子命于闽海设榷部，且慎选廉幹吏，可以倚办仓卒者。于是公以兵部车驾主政往驻节厦门，凡二年报满回部。天子嘉公廉勤，以所上岁课著为例。公之初至也，闽帅新立功，骄恣自如，目无文法。吏私以兵舸贸易，海外众商苦之，公将按奏。帅命一军尽甲，环公行台，家人咸恐。公笑曰：朝廷威灵，能使海外百余年负固之寇稽服臣妾，彼何能为？彼不过谓我书生，可以恐动冀相屈服，以饱蹊壑耳！吾第一出，彼谋沮矣。乃坐堂上指挥公事，视若无事者，帅惊慑咋舌不能入，自此一就公约束。余间常论古今之事，不难于图成，而难于经始国家之法。不患不立，而特患乎无人。公以少年书生衔命始事，又当中外杂居之地，海山新造之疆，向令环甲之初，少张皇退缩，则国法不行于宇中（内）。远人何以观瞻，使臣见折于武夫，后人何以立体。公以一静镇待之，使嚄唶宿将，销精敛魄。惴惴然知有王章。至今凡十年，而部使者数辈出，安然循公旧法，不闻有所抵触。岂非公之力哉？公向有闽海出使图，名人题咏甚多。余侍公久，习闻公当日事，因不揣而大书之，使世知公仓卒临事，能不动声色如此。若夫海山之奇丽、驿路之峥嵘，所以张使节之荣，而壮征人之色者，固非公所以自待之意，且非圣天子所以用公之意也。乙亥元旦桐城姚士陛拜手书。钤印：士陛私印、南居
二、持节南行镇海疆，商通万国到䑯航。瘴消闽岭桄榔熟，暑退枫亭荔子香。使越不教夸陆贾，埋轮从此识张纲。榕阴夹道嘶骢马，风捲龙旂冷日光。题赠宗翁老先生政，东吴晚生顾正阳。钤印：顾正阳印、起东
三、闽峤嵯峨闽海长，琉球雄峙海中央。彭湖环岛三十六，德威遐畅尽来王。盛朝柔远设雄关，商舶飞来宝盖山。定赋招徕自今始，特简廷臣轸痌瘝。使君望重仙郎署，骅骝蹀躞万里去。仙霞岭外好赋梅，高士峰前应谱荔。闽海春潮榕映绿，日洗君心如寒玉。虞愿廉能著越徼，常衮文教革蛮俗。星轺自顾荣章服，归兮使命期不辱。题赠宗翁老年台先生兼祈教政，吴江陆昌禧。钤印：陆昌禧印、石如
四、奉使瓯闽驾部郎，争看敕印拥旗枪。仙霞岭外行天马，飞鸟船中念海盲。宝玉有时来远贡，荔枝无诏下蛮方。一年饱啖皆君赐，魂梦休疑鸡舌香。愚弟霔拜手。钤印：张霔之印
五、紫宸玉珮本仙官，使节南行动地欢。炎路马蹄喧度岭，嶂烟龙甲迅盘岏。挥鞭薄海虹霓息，笑指皇家雨露宽。横笛一声诗思发，恩纶叠下五云端。为宗老年道翁先生题，浙西弟臧眉锡。钤印：臧眉锡印、介子
六、丹陛承使命，按节投天南。敕书悬五色，画旗拥长骖。新膺绂绶凤城边，声明早已到衮烟。路转仙霞岭云湿，石甃三百六十级。春草短短花正明，戴胜向人传新声。簇簇轻车飞紫电，驿路遥望谁不羡。横海一关截中流，峥嵘建牙控神州。此关一开自君始，绝域来王通信使。眼前商舶如吹毛，澄清万里无波涛。长安未远北斗高，君不见，丈夫雄飞恃天宠，百年功业君须重。表弟梁洪拜题。钤印：辛未、崇此、梁洪私印
七、公昔司榷闽海，嗣任兴化。当出使时，兴化未来。以现在视未来，则兴化之事如梦如幻。任兴化时，司榷已过，以现在视已过，则司榷之事，如泡如影。今予宁回里展此图，时则八闽二任之事，胸中又如露之不存，如电之偶一焕焉而已。一事如此，事事皆然。异日桓圭衮裳，高牙大纛，以及山河大地明暗色空，凡淆列于目前者，无非镜中花、水中月，拈来总是诸佛，如幻三昧。出广长舌为一切众生说法，我公以为然否？屏樵德晓拜言。钤印：德晓、介先
八、受简临闽海，看花到越山。仙霞停辔缓，星使暂心闲。雨露分三殿，声名动百蛮。圣朝须柱石，早向日边还。表弟梁厚。钤印：梁厚私印、叔敏
九、男儿坠地贵奇气，胸藏万卷寒酸味。海水不满难称心，志在四方图耳贵。先生奉使闽海间，目光蚤射龙宫还。世间之宝有定价，非从人得空跻攀。与道自合时开颜。清湘石涛济拜题于无量精舍。钤印：臣僧元济、苦瓜和尚
钩沉《闽海出使图》的故事 此关一开自君始： 清康熙二十三年（1684），岁在甲子。这年夏天，康熙做出了一个历史性的决定：开放海禁，具体的措施是，在粤、闽、浙、苏四省设立海关，正式对来华贸易的外国商船进行征税。这一举措，不仅结束了长久以来中国的海禁历史，更开辟了清朝对外政策的历史性转变。 这是中国正式设立海关之始。近代以来，因广东的历史地位，粤海关的重要作用经常被提及，而闽、浙、苏三处海关的历史记载相对较少。事实上，这四个海关中，闽海关是最先展开工作的。据史料记载： “（康熙二十三年）六月丁巳，上命户部郎中吴什巴督理闽海税务，谕之曰：凡收海税，官员因系创行设课，希图盈溢，将出入商民船只任意加徵，以致病商累民，亦未可定，著严加申饬，务令恪遵定例，从公徵收，无滥无苛，以副朕轸恤商民至意。”（《康熙起居注》） 康熙之所以做出开放海禁的决定，前提条件便是前一年、康熙二十二年（1683），由施琅率领的大清水兵成功收复了台湾，郑克塽投降，使得割据几十年的宝岛台湾回到中华版图。施琅奏请在台湾设立行政机构，和平促进了贸易发展，海峡两岸及对外贸易都大大加强，这是康熙决策的大环境、大背景。 而这段故实，也是钩沉《闽海出使图》的历史背景。 展开《闽海出使图》这卷画，如同一幅历史画卷：巨石苍松之间，是一列威严的仪仗队，人物眉目清晰，表情肃穆，衣饰鲜明，典型的清代服饰。位于图中C位的主人翁，身骑白马，蓝衣红帽，正对观者，呈现不怒自威的神态，应该是一位负有使命、品衔不低的高级官员。置于崇山峻岭的背景下，愈发显得这队人马的重要性。我们可以看出，画家除了表现“出使”这一主题之外，尽力表现人物画的精湛笔法和山水画苦心经营的布局。 这卷杰出的出行图卷没有留下画家的名字，但画后达十位诗人文士的题跋，却透露了相当多的信息。十人当中，题于引首位置的王人文（1863—1939），云南人，曾官广东按察使、四川布政使等。王人文之所以题于引首，盖因此卷题跋累累，流转至民国时，拖尾已无再题之位置： “闽海巡行报国知，节麾犹见旧威仪。 书生气慑强藩胆，想见从容坐论时。” 在画后的题跋中，如顾正阳、陆昌禧、张霔、臧眉锡、梁洪、梁厚等人的题诗都发挥了主人翁“宗老先生”奉使瓯闽、持节南行，并取得了“归兮使命期不辱”、“眼前商舶如吹毛，澄清万里无波涛”的成绩。 “此关一开自君始”，确实值得大书特书。不过，和这些歌颂功绩的题诗相比，姚士陛的题跋记叙主人翁的事功要曲折得多，有故事得多。他透露主人翁在任上时的细节： “公之初至也，闽帅新立功，骄恣自如，目无文法，吏私以兵舸贸易，海外众商苦之，公将按奏，帅命一军尽甲，环公行台，家人咸恐，公笑曰：朝廷威灵，能使海外百余年负固之寇稽服臣妾，彼何能为？彼不过谓我书生可以恐动，冀相屈服以饱蹊壑耳。吾第一出，彼谋沮矣，乃坐堂上，指挥公事，视若无事者。帅惊慑咋舌不能入，自此一就公约束……” 姚士陛披露了主人翁奉使福建时遇到了当时地方将帅骄横不法的故事，并且要利用士兵进行恐吓，而主人翁凭着沉着应付的胆识，化解了这场危机，并且使得工作走上了正轨，还能使后继者“安然循公旧法，不闻有所抵触”云云，也就是说不仅理清了工作障碍，还能使之制度化。——至此，从诸种信息可以推断，这卷“闽海出使图”的主人翁“宗老先生”，正是康熙皇帝在1684年任命的闽海关监督吴什巴。 按记载，当时粤、闽、浙、苏四省设立海关，监督均由一名满人、一名汉人担任，任期两年。与吴什巴搭档的是张濬，而吴什巴此名，后世记载又有吴世把、伍什巴（见《清史列传·施琅传》），可见系满人名字之汉译，从《八旗满洲氏族通谱》中可知，他是满族镶黄旗人。姚士陛题跋里讲述了吴什巴凭着大智大勇摆平与地方军队之间的冲突，也可以从历史上得到印证。据学者研究，闽海关最早是在福州，吴什巴经过考察，在海上贸易便利的城市厦门设置了关口，这与姚士陛所说的驻节厦门吻合，而之所以不是一开始就设于厦门，正是因为“福建一些封疆大臣恰好对在厦门设关不感兴趣”，“原来，康熙二十三年开海禁后，福建地方官员就在厦门、台湾和福州等地，组织船只，进行对日贸易。郑氏部下向清朝归诚的商船也被利用作为商用船只……”（详参陈希育《清代前期的厦门海关与海外贸易》，厦门大学学报，1991年第三期）可以说这是吴什巴奉使闽海开关最大的难题，也成为他最显著的事功。 姚士陛在康熙三十四年（1695）乙亥的题跋者中还披露，“公向有《闽海出使图》，名人题咏甚多”，姚士陛和臧眉锡都是有名的文士。臧眉锡，字介子，号喟亭，浙江长兴人。康熙五年丙午举人，六年丁未进士，官至福建道及江南道监察御史。姚士陛，字别峰，安徽桐城人。康熙三十二年举人，著有《空明阁诗集》。姚士陛说自己“侍公久，习闻公当日事”，很可能是在吴什巴处做幕僚，使得他亲闻其中的故事。 此卷最后一位题跋者是大画家石涛（1642—1707）。石涛虽是明宗室，且逃禅，但曾一度采取了与清朝合作的姿态，如在扬州受到康熙接见，又与满洲贵族博尔都关系极为交好。值得注意的是，此卷中有张霔的题诗。 按，石涛于康熙辛未（1691）北上，是年『冬游天津，与张霖、张霔兄弟订交，并各赋诗以赠』。（汪世清《石涛东下后活动年表》）兄张霖曾官至福建布政使、云南巡抚，落职家居，清初文人朱彝尊、吴雯、姜宸英、方苞等，『皆主其家，文酒之宴无虚日』，『弟霔，字帆史，号念艺，一号笨山。贡生，官中书舍人，累试不第，归里筑小室曰帆斋，……诗如李白，草书得张旭神骨，著有《帆斋逸稿》』。（《畿辅通志》卷236，转引自韩林德《石涛与画语录研究》）石涛与张霔有唱和，张有《观石涛上人画山水歌》、《听苦瓜上人说黄山歌即送南还兼怀南村宗长》等诗，石涛则有《雪中怀张笨山》诗。又，关于石涛北上结识的友人，汪世清《石涛绘画资料》『王泽弘』条提到他的画作《墨笔山水图轴》题识云：『辛未三月，王宗伯见招，同喟翁先生、修翁先生及冉子八里庄看梨花，归来各赋二律，书进博教』，此处之喟翁，当即为号喟亭之臧眉锡。通过同在一卷画上题跋的石涛、张霔、臧眉锡三人关系，大致可以推断出石涛题诗的可能性。 姚士陛在题跋中说吴什巴早有这卷《闽海出使图》。中国儒家向有立功、立德、立言『三不朽』的传统，吴什巴无疑对奉使出差、建立闽海关这件事，是作为人生一大胜业铭记的。披阅此卷『出使图』，可谓历史感满满，一代干吏的事功，借助图画，得以钩沉，值得后人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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